盛冈浩司是日本关西大学名誉教授,也是亚洲研究职业倦怠问题的第一人。 2005年,他的著作《过劳的时代》出版,引爆了整个日本社会。 该书已再版12次。 今年1月,《过劳的时代》终于首次引入中国。
在中国,过劳问题同样严重。 数据显示,超过30%的人每周工作时间超过50小时,近10%的人工作时间超过60小时。 近三打人因过劳而濒临死亡。
我们采访了《过劳的时代》中文序言作者杨鹤清,也在网上发布了一份调查问卷,试图弄清楚为什么在生产力越来越发达、物质享受丰富的今天,我们的业余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丰富。 来的越来越少,大家都累了吗?
盛冈浩二在《过劳时代》中记录了大量“过劳”和“过劳死”的案例。
匿名,公司高管,54岁
去年年底,我在体检时被诊断出患有重病。 本月初,我住院并接受了手术。
平时我都是以公司为重,被工作奔波。 在医院里,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起初感觉不方便、无聊,甚至焦躁不安。 然而,适应了医院生活后,我才发现这种生活节奏是多么的平静和安宁。
无需时不时地查看时钟或挤进车去上班。 妻子去医院照顾我,我也有时间和她聊天,增进了我们的感情。
在医院的这几周里,我感觉自己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匿名,我丈夫是一家中小企业的干部
我的丈夫在工作时会在办公桌上放一块垫子小睡,也会在上下班途中睡觉。 虽然我是他的妻子,但我不知道他在单位做什么。 我只知道他一到单位就全身心投入工作。 我每周去他工作两次,给他送换洗的衣服,也趁机和他讨论孩子的事情。 他常常忙得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因过度劳累而自杀的男子的妻子
我丈夫因劳累过度自杀了。 前几天,我把他所有的邮件都打印出来,发现里面有一封来自公司经理的斥责信。 信中的内容让我这个家属看了后浑身发抖。 我丈夫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就自杀了。 4月至8月,他平均每月加班76至90小时,有的月份甚至加班近100小时。
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屡见不鲜。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微信朋友圈屏幕上就会出现“过劳死”的新闻。
2016年10月5日,44岁的春雨医生创始人兼CEO张锐因突发心肌梗塞去世。 他曾坦言:“我经常失眠,半夜两三点给人发邮件,讨论产品设计或者商业模式。一大早,我就去各大投资网站,讲解春雨的情况。”对人们的商业价值。” 我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晚上睡觉前担心自己的财务链断了怎么办。 早上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我的产品解决了那么多人的痛苦,太有价值了……精神压力很大。 赶紧反馈到身体里去……”
2017年1月8日,国际著名战略科学家、地球物理学家黄大年教授因治疗无效去世,享年58岁。在他的同事和学生眼中,他是一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科学狂人”。病重,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 在他主持的科研项目验收之前,他经常熬夜检查是否有遗漏。
2018年1月23日,青海大学附属医院一名43岁的急诊医生在连续工作18小时后突然死亡……
盛冈浩二
盛冈浩二过劳死
就连一生都在与“过劳”作斗争的盛冈浩二,最终也难逃过劳死的命运。
2018年8月1日,74岁的盛冈浩二因慢性心力衰竭急性恶化在家中昏倒,被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一天,距离他完成中文版《过劳的时代》序言还不到一个月。
盛冈浩司出生于 1944 年,在日本大分县的乡村长大。 他的家庭并不富裕,他是七个兄弟中最小的一个。 他的父母夜以继日地工作,为孩子们提供教育。 这给年轻的盛冈浩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世纪80年代,盛冈浩司开始研究“过度劳累”问题。 当时,日本经济正处于泡沫之中。 房价飞涨,很多工薪阶层一辈子买不起房。 另一方面,奢侈品消费大量。 大量人投资国外房产,声称五年内可以买下美国的一半。 他们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钱。 。
人们失去了理智,讨论着是否可以24小时战斗。 这一切在盛冈浩二看来都是不正常的。
1989年,盛冈浩二独立计算出,日本每年因过劳死的人数为1.7万人,比当时一年因交通事故造成的死亡人数还多。 “过劳死”的话题开始在日本引起热议。
此后,盛冈浩二就一直奋战在第一线。 除了学术研究外,他还支持工伤申请和诉讼活动。 他担任大阪过劳死预防协会会长。 他的努力推动了日本的“过劳死预防对策”。 该法的颁布和实施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即使在四年前退休后,年近70岁的盛冈浩司每天仍然勤勤恳恳地工作,经常在深夜两三点写邮件。 他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我不能留下任何遗憾。”
1930年,经济学家凯恩斯做出预测:100年后,人类的工作时间每周只需要10到15个小时,人们就会因为无聊而烦恼。 他相信,一旦解决了贫困问题,享受闲暇的时代就会到来。
从历史上看,我们确实经历过工作时间越来越短的黄金岁月。
1995年5月1日,我国正式实行每周休息两天的政策,改变了原来每周工作六天的模式。 对于一些发达国家来说,缩短工作时间的趋势持续了一个世纪,但到了20世纪80年代,情况急转直下。 到 20 世纪 90 年代初,人们已经开始谈论职业倦怠。
盛冈浩二的《过劳的时代》试图找出这个生产力发达、物质享受丰富的时代,工作时间不降反升的原因。
信息时代:大家都在无形加班
当计算机和互联网发明时,人们期望这些新技术能够减少工作量、缩短工作时间。 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
过度发达的沟通模糊了个人时间和工作时间之间的界限,这是职业倦怠的原因之一。 在最近的“职业倦怠调查问卷”中,超过40%的人同意这一点。
夏,24岁,互联网
我从来没有在精神上离开过工作,最多只是在身体上离开了办公室。 即使在家里,我的精神也是紧张的。 我不敢错过手机的每一次震动。
Maruwan,29岁,广告
我不相信有人会比我更糟糕。 有多少次,当我和男朋友做爱时,工作电话打进来,我不得不穿上裤子开始工作。
Equinox,35岁,产品经理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我再也不会说“我爱我的手机”了。 如今,年轻人无时无刻都在看手机。 这真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着急”!
现在我有正当理由关掉手机,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比如——飞行。 但听说越来越多的飞机已经支持机上WiFi……我时常在想,科技的进步真的让我们变得更加方便和快乐吗?
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就意味着我随时随地都要工作。 琐碎、偷袭的工作方式消耗的精力远比坐在办公室加班要多。
“便捷”的生活最终让我们疲惫不堪
互联网的速度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节奏和心理预期。 以时间为中心的竞争更加激烈,工作节奏加快,工作量加大。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网上聊天时,“即时回复”成为了最高的尊重,但同时也是最大的负担。 这是一个很好很方便的时代,有24小时超市,有2小时内必须到达的同城闪送服务,还有外卖,还有随叫随到的客服。 但谁也没想到,我们不仅是这些服务的消费者,而且还是劳动者。
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B·赖克 (Robert B. Reich) 表示:
“我们作为买家越容易选择更好的商品和服务,作为卖家就越要吸引消费者、维护客户、抓住机会、签订合同,并为之努力。 结果,我们的生活节奏也发生了变化。 事情变得越来越混乱。”
就像有人在问卷中抱怨的那样:“作为服务方,乙方没有太多发言权,一旦甲方发言,就没有下班的可能。”
生活场景中,没有永久的“甲方”。
越有钱,越努力
调查问卷中,63%的人表示,过度劳累与金钱有直接联系:“经济压力很大,我需要养家糊口,我也想享受生活。”
Grace,27岁,新媒体
“大学时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是600元,毕业后工资是5000元,现在工资是2万元。生活质量没有质的飞跃,但我却越来越着急,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做大了,钱又不够花,总想达到公司规定的1.5倍,只想拿更多的年终奖金,结果累坏了。”
雨辰,36岁,汽车经销商
“我希望自己能够优秀,能够步步高升,为孩子们的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我其实向往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EVEV、30、影视广告
“消费高,消费快,房贷车贷。孩子的教育,父母的健康,未来的自我保健。整个社会的快速发展,就是用互联网思维与时间赛跑。”
根据经济学一般原理,如果小时工资低,工人可以通过增加工作时间来增加收入;如果小时工资低,工人可以通过增加工作时间来增加收入。 相反,如果工资高,他们可以减少工作时间,享受更多的闲暇。 也就是说,低收入者比高收入者工作时间更长。
但事实恰恰相反。
各种统计数据显示,高收入人群的工作时间比低收入人群更长,而过度劳累问题在中上层白领中最为严重。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工作与消费的循环”。
盛冈浩二是这样解释的:“只要你有一些经济余裕,你就会在吃穿用度等方方面面进行比较,用什么,在哪家餐厅吃饭,放假去哪里玩,去哪里玩。孩子们上学等等。现代消费的这种性质因广告和大众媒体的发展而不断强化。”
消费已成为彰显自我认同和社会地位的手段。 随着贫富差距的拉大,没有人愿意被落在后面,所以赚钱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强烈。 更可怕的是,整个消费文化形成后,身处其中的人不会意识到“我在比较自己”,而只会认为“这就是我需要的”。
所有的过劳都是被迫的
盛冈浩二在大学研讨会上与学生讨论过劳死问题。 一位男同学说:“如果一个人从工作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自发地工作,那就算累死了,不也算是达成心愿了吗?”
调查问卷中,超过50%的人表示“自觉加班,希望在工作中取得更多成就”。
“自觉加班”真的存在吗?
盛冈浩二认为,我们经常使用的形容词,如“对工作充满热情”、“沉浸在工作中”、“有上进心”、“能做到”等,背后是渴望得到别人认可、希望获得内心的满足感。 , 成就感。
“如果没有某种强制、压力、竞争、奖励或制度动机,纯粹‘自愿’的过度工作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说。
无论是个人、企业,甚至整个国家、世界,过劳问题都是通过相互“力”而形成的。
盛冈浩二在中文序言中特别提到,日本工作时间长是阻碍中国缩短工作时间的重要原因。 因为现在的市场是全球化的,竞争关系也是全球化的。 反过来,中国的超长工作时间进一步加剧了日本的过劳问题。
“在工作时间问题上,世界各地的员工实际上都在玩一场艰难的游戏。如果世界各地的工人不能一起工作,这场游戏的赢家将不是工人。”
(问:记者,答:杨和清)
问:在网上搜索“过劳死”,有不少报道称中国每年有超过60万人过劳死。 这个数据准确吗?
答:这个数据我以前见过。 2006年首次出现在《环球时报》上,摘录了《中国每年过劳死60万人》的数据。 数据来自《韩国经济》。
这让我对过劳死产生了兴趣,并开始研究它。 但同时我也觉得很奇怪,中国没有“过劳死”的定义。 韩国媒体从哪里获得这些数据?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中华医学会的一份报告,说中国每年有60万人发生心源性猝死。 它被称为“过劳死”。
因过劳而死亡的人数很难计算。 医学界需要介入界定“过劳死”。 过度劳累往往是触发因素。 病变已经存在,一旦疲劳就很容易爆发。 许多“过劳死”的背后可能隐藏着“脑出血”、“心脏骤停”等疾病,而且数据可能巨大。
问:中国的过劳问题有多严重?
答:我国舆论界和学术界对过劳问题的关注是近十几年才开始的。 然而,过度劳累的问题却长期存在。
我们分别于2007年、2009年、2010年和2015年进行了调查,主要针对大学教师、科研人员、记者、医生、公务员、企业员工、出租车司机等。所有调查结果显示,超过30%的受访者从事工作每周工作时间超过50小时,近10%的人工作时间超过60小时。
问:哪些群体过度劳累较为严重?
答:过劳分为主动过劳和被动过劳。 简单来说,他们就像大学教师、医生、科研人员、高管、媒体人、娱乐团体等,处于自我实现层面,有比较大的发展空间,职业天花板也比较高。 他们更有可能过度劳累并倾向于过度劳累。 另一种是被动过劳,比如基层公务员、中小学教师、警察、护士、卡车司机、快递员、企业一线工人等。此外,很多医生都处于严重过劳的混合状态。 ,分为主动式和被动式。
Q:除了《倦怠时代》中提到的原因之外,您认为还有哪些因素会导致倦怠?
答:过度劳累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产生的原因也很复杂。 除了《过度劳累的时代》中列出的原因之外,我还可以列出一些其他原因。
文化因素,中国人民以勤劳闻名。 我们的精英文化崇尚“奉献”。 比如诸葛亮的“献身于死”,范仲淹的“先忧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庆幸”。 这种精神确实令人敬佩,也潜在地激励了很多精英人士抱有这样的信念,努力工作,导致严重的过劳。
从个人角度来说,包括我们对“成功”的定义,从世俗意义上来说,还是和我们赚了多少钱、社会地位有关。 很多人追求这种“成功”,很容易造成倦怠。
另外,从国家层面来看,我国人口众多,人均自然资源匮乏。 不能像一些国家那样主要依靠丰富的资源红利来发展。 中国还不能轻松地适度工作。 如果你也有节制地工作,你永远不会赶上。
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轻度过度劳累是否有必要?
答:轻度过劳是我国经济长期发展的必然选择。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无限加班是合理的。 突破加班临界点后,加班的总效益为负。 虽然公司可能还在赚钱,但社会已经产生了负面影响,正在亏损,因为公司将部分成本转嫁给了社会。
问:经济萧条会带来倦怠吗?
答:经济状况意味着许多公司的工作量减少了。 然而,在一个过度劳累的国家,从结构上看,仍然会有一些人过度劳累,一些人会失业。 大量失业人员的存在,会给一些较容易替代的员工继续就业带来很大压力。 他有这种焦虑,越需要向老板展示自己的价值,甚至谈论做更多的事情。 我不想为我的工作加薪。 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
所以,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人过度劳累,而当经济景气的时候,过度劳累的人就会更多。
然而,过劳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经济周期。 “根源”在于“过劳的时代”以及上面提到的一些原因。 如何减少失业率并防止人们工作过度。 但作为一家公司,它会尽量雇用尽可能少的人,以便他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从而赚更多的钱。 那么如何限制企业通过逼迫员工严重加班来赚钱呢? 这是值得思考的事情。
问:这是一个全民过度劳累的时代。 作为个人我们能做什么?
答:说所有人都过度劳累是不恰当的。 即使在工作年龄的人中,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过度劳累,还有一些人失业。 对于处于严重过度劳累状态的人来说,可以在心态上做一些调整,看看能否放弃奢侈消费,跳出“消费与工作的循环”。 尤其是对于那些“主动”给自己加班的精英来说,主动权其实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我们身边已经有一些相反的案例正在发生。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避免倦怠问题。 媒体上经常报道有人辞掉工作搬到山上开民宿的情况。 日本一些学者还提出了“菜园家庭革命”的设想。 他们主张每周工作两天,剩下的五天可以用来做一些种植或手工艺品。 这些都是一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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