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下午3时30分，护国寺小吃街挤满了游客。 张晨晨沿着青石板路走，左转进了小巷。 游客和街边商店的声音被隔绝了。 几个老人坐在巷口聊天。
张晨晨是北京市什刹海街道心理社会服务中心的心理咨询师。 他熟练地穿过小巷，准备去拜访一位独居老人。 什刹海街道常住人口5万余人，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口约占30%。 才走了五分钟，他就已经遇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在不远处的护国寺养老站，站长严书展正在协助社区完成老人能力综合评估，并申请失能老人护理补贴。 前来评估的老人有的向她询问遗体捐献的事，有的向她询问下周养老院食堂的菜谱。
独居老人是一个经常被忽视的群体。 10月13日，民政部发布《2022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 截至2022年底，全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达2.8亿。 2021年，这个数字仍将是2.6亿。 国家统计局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目前，全国60岁及以上家庭中独居老人约3729万人，占老年人家庭的21.3%。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年人的身体机能逐渐恶化，社交空间也缩小到了家中。 他们渴望陪伴和交流。 在为老人提供心理帮助的过程中，社工聆听了许多隐秘的生活故事，看到了他们的孤独。 他们想做的就是激发老人们对生活的热情，重新与世界联系。
张仁辰完成老人户籍工作，协助老人填写基本信息表和筛查问卷。受访者提供
孤独老人渴望安慰
巷子里，一位银发老太太背着手，悠闲地走着。 这已经是张任尘今天第三次见到她了，可是那个有认知障碍的老人却没有认出她来。
今年8月，老人到心理服务中心，很着急，说她的电视调不了频道。 张晨晨到达老人院后，准备拆电视机顶盒时，尝试了遥控器，发现没问题。 后来发现，老人把遥控器拿反了。
张任辰身材高瘦，今年27岁。 他拥有心理学学士学位和社会心理学讲师证书。 他曾在一家医院的检验科工作。 辞职后，他在什刹海街道社会心理服务中心当志愿者，后来成为一名专职心理咨询师。
什刹海街道心理社会服务中心共服务22个社区，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约占30%。 这些老人首先被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筛查出来。 他们熟悉当地老人的情况，会将需要关注的人员名单联系到心理社会服务中心，然后中心的工作人员将为家中的老人提供心理帮助。
2022年9月，北京市西城区统计局、西城区经济社会调查总队发布了《2022年北京市西城区健康养老白皮书》。 调查显示，家庭护理和社区护理仍然是老年人最理想的护理方式。 在家庭护理和社区护理需求方面，超过一半的老年人有日间护理、综合护理和助餐服务的需求。
面对庞大的老年人群体，解决买菜、吃饭、就医、购物等具体生活问题成为重中之重。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报告显示，“孤独感”在老年人群体中广泛存在。 64.1%的老年人感到孤独，有“心理安慰”需求的老年人达到41.6%。 也就是说，老年人除了解决具体的生活问题外，还需要心理支持。
严书展是护国寺敬老院负责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她声音柔和，说话总是带着微笑。 此前，颜书展是北京一家医院特需老人病房的护士长，还参与过养老院的建设。 因此，他对老年人的心理足够熟悉和了解，能够洞察他们需求背后的隐秘想法。
有一次，客栈的护士邀请她去一位报名了“居家床位”服务的老人家里。 “居家床”服务为家中老人，特别是残疾、痴呆老人提供“管家式”养老服务。 护理人员每周都会到您家中完成血压、血糖等健康监测，同时还提供理发、清洁、修脚等服务。 。 护理人员和颜书展抱怨，老人每天都说不想一个人住。 起初，他甚至可以说话并提供建议，但他说了这么多之后，护理人员变得沮丧。
深入了解后，颜书展发现，这位80多岁的老人认为儿子们对她不够重视，希望经常去看望她。 颜书展随后联系了老人的儿子们，建议他们经常回家。 老人的儿子告诉她，他并不是不想去看她。 老人每天都想回家看看她，但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还有孙子要照顾。
颜书瞻很无奈。 这可能是一个实际困难。 在她看来，退休后的失落、子女缺乏照顾、亲人意外去世、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缺乏社会活动参与、经济困难等各种原因，都会成为影响老年人的负面因素。生活。 如果不及时干预，老年人甚至会出现抑郁症。
颜书展看到这些独居的老人，“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开门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出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也没有人，如果我不出门，也是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家里就没有声音，就像冰窖一样。”
9月13日上午，护国寺疗养院举办以“胡同光影”为主题的手机摄影公益课堂活动。受访者提供
倾听是最好的陪伴
许多服务过独居老人的心理咨询师或社工认为，独居老人的问题不是不能生存，而是缺乏生活热情，太孤独了。
张晨晨曾经拜访过一位独居的残疾老人。 老人家里只有一张床，旁边有一块木板和一台电视。 当时，老人遭遇车祸刚刚出院。 他躺在床上养伤。 他拉着张任辰，从中午一点讲到晚上七点，讲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和所见所闻。 聊完之后，老人心里很高兴。
张晨晨认为，一些老年人需要的并不是心理疏导。 老邻居之间，很多事情都不好意思告诉熟人，因为觉得不好意思。 “无论生活是好还是坏，他们更需要的是有人来陪伴我，让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好事和坏事。”
倾听的第一步是建立信任。 多么不真诚，老夫都能感觉到。
颜书瞻差点被一个老头拒绝了。 这是她在护国寺敬老院工作后拜访的第一位老人。 老人一开始并没有开门，说道：“我知道你是来走走过场的，完成你的任务，你可以走了，我去告诉居委会，我不需要你，你也可以。”你一来就打扰我。”
在颜书瞻的眼里，老人似乎令人厌恶、情绪化，更像是撒娇、乞求关注的孩子。 “他们想要有人陪伴，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又担心这是街道安排的任务。”
“就说无耻吧。”颜书瞻笑着回忆道。 从以前的工作开始，她逐渐发现老人爱学习，还报了老年大学的绘画班。 颜书展教老人如何用智能手机拍摄时调整镜头、如何调整拍照界面的网格线、如何构图。 学到了新东西的老人很高兴，对颜书展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后来，颜书展得知，老人的妻儿早已去世，自己的腿脚也不好。 以前每次上门服务都要拍照、录像，给老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颜书瞻判断，这位阿姨是一个爱美、自尊心强的人。 当她第二次进屋时，她给老人带来了一支口红。 涂完后，老人不停地照镜子。 两人的关系也逐渐升温。
老人随后在疗养院订了餐。 遇到刮风下雨天气不好的时候，颜书展请看护人将饭菜送到老人家，本应收取的5元送餐费也被免除。 老人的养老金只有3000多元。 除去高血压、糖尿病的医疗费，生活费所剩无几。 颜书瞻来她家之前，总是提前向客栈要一份额外的饭盒。 虽然自己帮不了什么忙，但他希望老人家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而有时候，面对一些紧急情况，张晨晨能做的就是倾听。
赵阿姨顿时“孤身一人”。 今年8月，居委会向她介绍了张任辰的组织。 九年前，老人唯一的儿子、儿媳和孙女都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赵阿姨的丈夫心情郁闷，病倒了。
今年春天的一个深夜，大风吹得院门嘎嘎作响。 小姨夫战战兢兢地去关门。 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就摔倒离开了。
张晨晨第一次见到赵阿姨时，阿姨严重失眠，吃不下东西，甚至喝水就吐。 但她还是给张晨晨倒了一杯水，还拿了一些零食。
第一次探访时，赵阿姨作为旁白，向张申辰讲述了儿子的优秀，夫妻之间的恩爱，以及儿子毕业后去机场工作的情况。 她似乎突然意识到儿子的全家人都不见了，她开始哭泣。 哭了一会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都明白了”，然后继续说话，边说边又哭了。
阿姨告诉他，只要她待在家里，看到家里的一切，她就会想到妻子、儿子、儿媳、孙女。 虽然照顾丈夫很累，但“我很高兴，因为还有人照顾我，现在只剩下我了。”
9月20日上午，护国寺养老站举办彩绘面具公益活动，教老人制作自己的“脸谱”。受访者提供
三个黄粽子
“我只有一个儿子，18天前刚刚去世，后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想找人说说话。” 这是拨打老年心理服务热线的电话。
薛小平很快在电话里回复“当然”。 那是2021年初，薛小平担任9号接线员。该热线由北京市社会心理工联开通，为有需要的老年人提供心理干预。
电话那头问她是否认识经常在北京广播电视台老人之友节目上讲课的银陵书院的薛小平，“我想在元宵节前和她聊一会儿，但我不知道”不想和她谈论这件事。 活”。
薛小平的心猛地一抽。 虽然她恰好是接线的，但根据接线规则，心理咨询师不能透露个人信息。 她赶紧向后台主管报告了紧急情况。
经过层层许可，薛小萍告诉对方，她就是她要找的人。 电话那头的母亲说：“我只是想在元宵节吃粽子，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的丈夫曾经是一名军人，但现在他走了。我的儿子结婚前就离开了。”
两人约好第二天见面。 放下电话后，薛小平立即联系银陵书院的志愿者，租了一套新装修的四合院。 她还叫了十几位老人第二天一起来陪母亲。 “白银书院”是薛小平于2006年创办的老年公益读书平台，常年举办老年读书、陪伴老人等活动。
二月的北京虽然阳光明媚，但天气却很冷。 薛小萍买了三四束鲜花，和几位老人一起在北海公园附近的公交车站等妈妈。 他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从公交车站到巷子深处的庭院。 薛小平拥抱了母亲，母亲手捧鲜花。
儿子走后的18天里，母亲没有哭过一次。 一进院子，看到桌上提前准备好的面粉、黑芝麻等汤圆材料，还有水果，她转身抱住薛小平痛哭起来。 薛小平心里突然踏实了，“哭了就不会再有自杀的念头了。”
接下来，院子里一群人正在包汤圆。 薛小平给妈妈盛了两个黄粽子，担心她多日没吃饭，消化太多了。
但妈妈说：“我要三个。” 薛小平立即明白，这代表着一家三口的团聚。
晚饭后，薛小平带领大家一起朗诵诗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一天结束的时候，母亲告诉大家：“我不会死的，今天的阳光很温暖，今天有很多人。我儿子在这里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人庆祝节日。”我的团圆节。”
直到今天，每逢节假日，薛小萍仍然会和妈妈通电话，讲述她们的近况，讨论是否可以住养老院，或者找个老婆。
护国寺敬老院心理安慰室。新京报记者 李聪 摄
重新与世界联系
“老年人不高兴，因为他们的一些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北京市社会心理工联副会长、老年心理专业工作部主任郭勇解释道。
郭勇，61岁，曾任海军总医院医学心理科主任。 退休后加入北京市社会心理工作联合会。 他提到，来自外界的家人、朋友、社会、工作单位、组织的关心、陪伴、关怀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老人自己如何在最后的旅途中过上好日子。 要激发他们主动维护自身心理健康的意识和主动做出相应调整和改变的能力，让他们的生活有满足感、价值感、获得感。
郭勇曾遇到一位80多岁的老人，他想自杀。 他觉得自己病了，吃饭、出门都要靠别人。 他问老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有办法把你的父母带回来，你愿意让他们回来吗？”
对方道：“当然要让他们回来，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郭勇又道：“你就是这样，你父母那个年纪回来不是就躺在床上吗？估计还插着胃管、呼吸机什么的。” 对方说：“就算我躺在那里，我家里还有妈妈。”
郭勇趁机告诉对方：“如果一个年近百岁的人还能活得有意义，你的人生对你的孩子来说不也意味着一模一样吗？你坐在那里，你的孩子仍然有一个妈妈，对吗？”
在薛小平看来，知道有人在惦记着她，就能让承载独居老人的“孤舟”与世界重新连接起来。 疫情期间，薛小平组织微信群成员玩“空中查房”游戏。 每个人都必须制作一个视频来分享他们每天的生活。 “大家都在期待查房，谁没有发信息，就会受到大家的关心，到时候谁都不会落下。”
薛小平于2006年创办了白银时代书院，希望让书籍成为老年人最长久的陪伴。 另外，她觉得老人需要依偎在一起，有精神上的陪伴。 有人找到薛小萍，问她能否开发一些给老人用的玩具，比如会说话的机器人，甚至是会说话的毛茸茸的娃娃。
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生活的精神。 薛小平提到，做心理咨询时，不能只是同情老人。 相反，我们必须抛弃同情，尊重他们，同时给他们一个方向——一个为自己开辟美好生活的想法。 例如，发现一些美，“我去厨房，看到一瓣大蒜发芽了，它是绿色的。”
过去一周，薛小平带着6名老人到浙江一家敬老院进行读书活动。 其中一位老人的爱人刚刚去世。 她怕自己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就主动一起去了。
郭勇提到，如果老年人没有外出意识，社会工作就必须跟上。 无论是养老院、心理社会服务中心，还是银龄书院等公益组织，都经常举办各种针对老年人的活动。 积极开展社区形式多样的文娱活动，形成老年人互助、沟通的社交网络。 对老人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
2022年11月，国家卫健委发布《中国健康老年人标准》，将心理健康列为三大健康维度之一，强调对老年人的心理护理。
不过，郭勇表示，尽管社会各界努力，但老年人心理健康服务仍存在差距。 首先，我国没有相关的学历教育，缺乏系统的人才培养体系。 其次，基层养老机构面临专业人员大量短缺、非专业人员、培训不足等问题。 老年救助工作者在情绪疏导、心理疏导、危机干预等精神慰藉服务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能不足。
颜书瞻常常感到无力。 她也想坐下来和每一位老人聊上半天，但敬老院四个人要负责近300名老人，还有日常的行政事务，精力确实有限。
10月18日下午，张晨晨在王阿姨家，邀请她参加什刹海街道心理社会服务中心的活动。新京报记者 李聪 摄
张晨晨基本上每半个月就会看望一次与他一起工作的20多位老人，并邀请他们参加近期的活动。 10月18日下午3点30分，他站在红色铁门前。 他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王阿姨”。
王阿姨今年74岁，独居。 小院里，走廊两边种着五六盆花，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路过。 它们高低排列，排列有序。 王阿姨告诉张晨晨，她刚散步回来，到目前为止只走了不到5000步。 她的目标是每天走 10,000 步。
除了自己制定锻炼步骤外，王阿姨还积极参加各种社区活动，担任社区志愿者。 偶尔，她会跟着直播去上小学数学奥数课，“让自己每天都感觉轻松一些”。
张晨晨叹了口气，“这就是老人最好的状态。”
新京报记者李聪、编辑陈晓舒校对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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