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日，辽宁沉阳，心理咨询师在“死亡体验”心理课程前点燃蜡烛。 参与者要经历写遗言、写墓志铭、喝孟婆汤、临终、亲友悼念、模仿火葬、觉醒、重生、交流经验等步骤，以达到“治愈”的目的。 在中国，心理咨询迫切需要统一的行业道德标准。 （东方IC/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2月8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心理对抗癌症，表演治疗，不顾伦理……“野鸡心理学”席卷》）
文丽向观众展示了十几年的成果——人体部位表和“癌症心理康复疗法”。 他声称，只要描述身体部位，他就可以快速准确地解释与当前疼痛相关的过去事件并找到原因。
家庭治疗创始人伯特·海灵格（Bert Hellinger）过去三年每年都受邀来中国讲学。 2018年3月，他在广州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工作坊，共有850个座位。 最贵的座位售价高达15800元，最后一排售价6800元。
徐凯文发现，在过去15年的心理咨询行业中，一大批非专业出身的“赤脚医生”占了从业者的大多数。
“这种安排家庭制度的方法不是在帮助人，而是在滥用人。”
“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心理咨询师可以说他治愈了任何人。”
“在牌照制度建立之前，出台统一的行业道德标准将成为当务之急。”
头代表长辈和领导，腿代表晚辈和下属。 当你头痛的时候，你应该想想是否与领导发生了冲突。 如果腿出了问题，那应该是下属出事了。 眼睛、耳朵、喉咙、肩膀、腰部、手，甚至膝关节都隐藏着各种“谜团”。
2018年1月19日，在北京东直门宇飞大厦一场名为“解读我们身体的语言”的沙龙上，文利向观众展示了他这十年来的成果——一张人体部位表，以及对应于某种一种“神奇”的治疗方法被称为“癌症心理康复疗法”。
他声称，仅仅根据你所描述的身体部位，他就能“快速”、“准确”地解读与当前疼痛相关的过去事件，并找到病因。
过去，他利用这一理论举办减肥研讨会。 七年前，他改变身份，成为专注癌症康复的“癌症康复工作室”主任。 三天的课程收费2000多。
私房改建的小客厅里，灯光昏暗，空间局促，但丝毫不影响挤作一团的观众。
“难得邀请到这么大人物。” 客厅老板、自称心理咨询师的张迎红介绍了拥有“中国癌症心理康复研究会会长”头衔的文丽。 虽然这个组织在中国民政部的登记系统中并不存在。
追随者
追随者不断涌来。 沙龙里，有一位癌症患者从天津远道而来。 她自称关注“文丽老师”一年半了。
虽然宣传材料中声称“这个疗程不属于疾病治疗的范围”，但文丽本人在现场声称，这是他八年前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通过广泛的病例研究创造出这个疗法。母亲。 并成功治愈了我母亲的宫颈癌。
诸如此类的奇事，在当天的演讲中比比皆是。 例如，一名晚期直肠癌患者便血，医院却不愿意收治他。 和他闲聊了一会，他就查出了病因——多年前的一次赌博，他输掉了半辈子的私房钱。 “直肠对应的是钱，便血就是赔钱的事。”结果转院后，第二天家人就给他打电话说：“便血已经没有了” ”。
文丽宣称自己“全心致力于癌症康复训练事业，积极从心理学角度传播抗癌、防癌、康复新理念”。
对于陷入恐惧之中的癌症患者来说，这无疑是一根看上去不错的救命稻草。
现场一位女学员询问说，她的腿已经疼了四五年了，一直找不到原因。 文丽立刻向她指出了“症结”——“路有两种，一种是实际的路，真正的路。另一种是真正的路，婚姻的路就是爱情的路。” 他看着女同学的眼睛，不断提醒她们，“你们想想，四五年前，是事业更艰难、更辛苦吗？”
女学生摸着膝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点了点头。
“你迟到了。” 沙龙一结束，学生们就围住了文丽。 一位癌症患者激动不已，“诚挚邀请文丽老师来天津”。
妻子兴奋地拍着丈夫的肩膀，“如果我丈夫想学这个，我会坚决支持的。”
在豆瓣的北京城市活动中，每周都会举办类似的沙龙。 所有沙龙都宣称它们是免费的。 当然，如果你想参加后续的“工作坊”，就得交一点钱。
市场上，三天的工作坊一般费用在3000元左右，而“心理咨询师”的导师工作坊则需要7000元。 如果老师稍有名气，价格就能涨好几倍。
2017年10月18日，江苏省公安边防总队边防医院邀请心理咨询专家到一线提供心理压力缓解服务。 （东方IC/图）
家庭治疗
九年前参加“家排大师”郑立峰的工作坊后，退休的潘跃健感觉自己瞬间“打通了经脉”，从此就专注于家排。
她说，之前她和妈妈有过一些分歧，但被“郑爷”的话惊醒了。 回到家后，她立刻拥抱了妈妈。 “我的心充实了，我的整个性格都变了。”
她声称自己跟随国内外导师学习了近800小时，并于2013年开始自己创业开设工作室。
作为时下最流行的心灵治疗方法，这种被称为“家庭制度安排”的心理治疗在中国城市颇为流行。 其创始人德国人伯特·海林格近乎偏执地认为“人在潜意识中通过变形共振场与家族祖先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只要找到这种联系，心理治疗就会有效”。 。
根据这种疗法的原理，计划生育者可以利用人或物体来扮演受害者家庭成员的角色。 代表们应该放开自我，从自己扮演的角色中感受联系，展现扮演角色的感受，从而帮助计划生育者找到受害者内心的创伤。 的根。
打断热闹的聊天，拉上窗帘遮挡阳光……北京丰台下午两点，一场神秘的家庭安排即将开始。 现场有十名妇女，其中包括一名白发老妇和一名正在学习的心理学学生。
家庭排首先要选出一些人作为代表，在寄宿家庭中扮演各种角色。 潘跃健要求受害人周倩雨选择三个人来代表她、代表她的妹妹、代表她的恐惧。
支付了2800元的本次活动费用后，周倩瑜走上台，大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一直很怕姐姐，家里人都偏心姐姐，总是用难听的话来嘲笑我，这让我很害怕。”我现在心里一直觉得我比她差，没有人喜欢我。”
她特别提醒，“我们是双胞胎，她比我大一分钟，本来我是姐姐，但生孩子的时候卡住了，我只好剖腹产，先把她拉出来。”
这位25岁的女孩满面笑容，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迹象。 她声称，自己花了数万寻求心理治疗，但“聊天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只能依靠精神上的东西。
整个过程中，潘越剑只是面带微笑地在球场上走来走去，不断观察场上人的表现，也不断询问饰演周芊予的王林有何感受。 “这很不舒服，我不想动。” 王林已经反应过来。 她声称自己与周千语有某种联系，能感受到她身上有某种灵性。
潘粤健增加新角色，大学生李谦出演《周千钰家里的恐惧》，白发刘彩云出演《献出生命的母亲》。
刘彩云一过来，“周芊雨”就冷静下来了。 她说：“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她宣布观众将经历一次时光旅行，“大家回到她出生的那一刻”，让“给予她生命的母亲”、“父亲”、“母亲”拥抱“周千语”，大声喊：“爸爸妈妈爱你。” ，爸爸妈妈爱你，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
刚刚情绪崩溃的“周千语”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 真正的周千羽被邀请上台。 “暖和吗？” 一旁的潘跃健问道。 周芊雨紧紧地抱住扮演她父母的演员，说道：“是啊，温暖。”
演出顺利结束，潘跃剑宣布治疗结束，她已经治愈了周倩雨。 在事后的交流中，潘江月非常自豪，“我可以从街上拉一个人来当代表，但有些策划者可能不敢。”
吊诡的是，当有人询问是否可以向受害人周倩瑜提问时，潘跃健粗鲁地打断了问题，“不可以，不许交流”，并要求她赶紧离开，“你的问题会影响到她。” 治疗效果”。
“海林格没有科学依据”
家庭治疗创始人伯特·海灵格（Bert Hellinger）在过去三年里每年都会受邀来中国授课。 2018年3月，他在广州举办了为期三天的工作坊，共有850个座位。 最贵的座位高达15800，最后一排也6800。 即使按照最便宜的座位计算，这三天的训练费用也超过了570万。
然而，作为德国海德堡大学心理学博士、南京大学教授何安娜却无法理解海灵格和加派在中国的受欢迎程度。 “德国大学的大多数心理学教授都不会相信海灵格。”
她曾经看过一部记录海灵格对待人的纪录片。 整个过程非常有力，不允许别人怀疑，不允许别人问“是吗？”之类的问题。 或“是吗？” “在我看来，家庭安排这种方法不是帮助人，而是虐待人，有些人甚至因为这种待遇而自杀。”
何安娜强调，“海林格没有科学依据，它不以心理学为基础，甚至不符合心理学的基本伦理规则，它更像是打着心理学旗号的宗教、神学。”
事实上，海灵格本人是一位牧师，他44岁时才开始学习心理学。 在此之前，他没有心理学教育背景。
但在德国，心理咨询师的门槛并不低。 想要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必须花五到六年的时间学习相关专业知识，再加上一年的实习，才能取得专业资格证书，成为行业新手。
让何安娜感到意外的是，在中国有些人只参加过几次心理咨询培训班，没有系统的专业知识背景，却敢于帮助别人解决问题，还赚了很多钱。 现在，“一些外国人也热衷于打着心理治疗的幌子来中国赚钱。”
在德国，家庭争吵的空间并不多。 中国心理学会临床心理学注册工作委员会秘书长徐凯文表示，德国有一个科学委员会对新开发的治疗理论和技术进行评估，验证其科学性，并向公众推出科学指南，“居家布置” “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NLP、九型人格都不被主流心理学界认可。”
正规的心理咨询有严格的保密协议。 如果要进行团体体验，咨询师必须首先获得客户的同意，对参与者进行筛选，并对他们进行保密教育。 一旦个人隐私泄露，辅导员必须承担责任。 负法律责任。
这种基本道德在计划生育者的世界中并不存在。 任何人都可以扮演代表的角色，没有任何过滤条件。 家庭治疗师甚至会将寻求帮助的人的案例公开，声称已经治愈了他们。
在心理咨询师王雪艳看来，这是非常背离职业道德和职业规范的行为。 “没有一个接受过正规培训的心理咨询师敢说自己治愈了任何人。人都是很复杂的，症状的改善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 这么说真好。”
“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这里。”
家庭争吵、NLP、九型人格……诸多打着心理学旗号的心灵疗法正在席卷中国。 这些充满神秘色彩的各种灵性流派缺乏科学依据，被主流心理学界视为“邪道”，但这丝毫不影响它们在市场上的受欢迎。
然而，在同行眼里，这并没有什么秘密。
“很多来算命的人都是想解决心理问题。” 在算命师徐良看来，这隐藏着另一套“江湖骗术”的逻辑。 “心理学中有一种巴纳姆效应，用一些笼统、笼统的描述来暗示对方，差别很大。”
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 算命先生刚刚参加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正打算拓展业务。 他尝试过一些市场上流行的心理治疗方法。 越了解，他越觉得“很多东西似曾相识”——有点像民国评论家连阔如在他的《江湖丛谈》中提到的“民国那些”。 那个时期的江湖骗术至今仍在使用。”
徐凯文担心这些各种培训的受欢迎程度。 “无论培训是诈骗钱财还是小事，关键是可能造成伤害。”
但在过去的15年里，心理咨询就像理发、做饭、开挖掘机一样，被视为一种劳动技能。 心理咨询资格考试是经劳动和社会保障部中国就业技术指导中心认证的劳动技能资格考试。
10年前，潘跃健通过了这次考试，为进入心理咨询行业奠定了基础。 “光有证书还不够，还需要参加培训，这几年参加培训的费用至少在20万元以上。” 她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外国人名字，自豪地说：“我参加过很多国内外老师的培训。” 六人来自香港和台湾，其余都是外国人，包括海灵格。
这项投资已经收回成本。 潘跃健从2007年就创办了工作室，用她的话说，“人潮涌来，一波又一波，基本上能剩下20%”。
“一箱收费2800元。” 潘跃健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我是打算加价的，这个价格在国内还是很低的，我知道有导师每例收费16000元。”
“家庭系统安排”疗法的创始人海灵格在中国拥有众多弟子。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牌照制度缺失是行业乱象的根源
严肃的心理学知识传播甚少，但打着心理学旗号的伪科学却总能击中受众的敏感点。
徐凯文对行业现状做了深入研究。 他发现，过去15年的心理咨询行业与执业医师制度建立前的中国农村非常相似。 大量非科学背景的“赤脚医生”占从业人员的大多数。 。
2003年，许凯文在苏州一家医院担任精神科医生。 “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大的人口，精神科医生只有一百人左右。” 他清楚地记得，心理咨询考试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上百人报名，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此后人数逐年增加。 “很多人参加心理咨询考试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实习，而是为了帮助自己、心理咨询。” 该行业一开始是一个由心理健康需求驱动的行业，顾客被迫成为同行。 这种心理咨询师培训制度类似于赤脚医生制度。 虽然并不理想，但对行业早期发展起到了历史性作用。 积极作用”。
但此前“文革”期间，心理学专业停办。 直到1978年，北京大学才率先恢复心理学专业。 2001年，北京师范大学建立了中国第一所心理学学院。
不仅专业毕业生少，就连师资也不够。 徐凯文表示，国内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提供完整、系统的临床心理学硕士、博士课程，每年能够培养并供应市场的专业心理咨询师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行业唯一的制度门槛就是心理咨询资格考试，但这项考试被广泛批评为门槛太低。
《半月谈》报道了一个极端的案例。 有一位48岁的女学生，初中辍学。 死记硬背通过考试后，她打着心理咨询的旗号来算命。
考试内容为三本入门级心理学教材。 任何拥有教育学、心理学或医学专业学士学位或大专学历的人都有资格申请。 自2003年推出以来，共有300万人报名参加考试，其中130万人通过。
我国只生产不支持心理咨询师，而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则建立了较为完善的许可制度。 心理咨询师与执业医师一样，必须通过执业考试才能取得执业资格证书。
在徐凯文看来，“许可制度未能建立，是当前行业混乱的根源。” 要建立许可制度，首先必须制定立法。 “1998年首次颁布《执业医师法》，1999年举行执业医师考试。 如果没有这项立法，就很难建立这种许可制度。”
目前，国家已取消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 武汉心理医院常务副院长施启佳了解，国家卫生计生委已接手这项工作，未来将委托行业协会独立运作。
2018年5月，我国将举行最后一次心理咨询师资格复审，届时将正式完成为全国人民选拔心理咨询师的历史使命。
对于约130万名心理咨询师，许凯文建议逐步实行统一管理。 “我们不怕有些心理咨询师水平低，就怕他们没有必要的管理和培训就乱来。 在建立许可制度之前，应该引入统一的行业道德。 规范将是一个优先事项。”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倩、刘彩云、周倩玉均为化名，感谢林艳艳女士协助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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