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内:“保就业”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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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郭继耀

“为了找工作,我贷款2万元去读书,最后什么都没学到,除了本金还要还1万多元的利息。”

“他们答应给我一份高薪工作,还说会帮我找工作,但后来我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

“当催债电话打到我家的时候,我特别怕我妈知道了会癫痫发作。我爷爷奶奶都八十多岁了,我也不敢告诉他们。”

这些刚刚成年的年轻人,被一家名为“大奈教育”的培训机构坑了,“钱”贯穿了他们被大奈“培训贷”的全过程——因为缺钱,想找份工作,靠学技术赚钱,就被“引导”去借钱交学费,然后还钱、缺钱……

大内时代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内”)成立于2002年,主营IT技术培训,2014年在美国上市,成为中国职业教育培训第一股。在宣传中,其主打“保就业”“先就业后缴费”“高薪就业”等概念。课程培训费用一般在2.2万元左右,学员多为刚成年、初中以上学历的年轻人。针对无力支付高额学费的学生,大内与一些网贷机构合作,向学生推荐“培训贷”项目。然而,部分年轻人报名后发现,课程内容不符合预期,“保就业”只是一张空头支票,更糟糕的是,他们背上了难以承受的债务。

“我们的学生大多是20多岁,很多都是一两年前刚毕业的。”达尔奈学校上海校区的一位老师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该校区另一位老师也表示,“很多学生选择‘教育分期’。”

记者发现,达娜不仅靠“卖课程”赚钱,还通过向学员推荐“培训贷”赚取“贷款推荐服务收入”和“担保费”,3年内赚取的相关费用近2亿元。

大奶收取这些费用合法吗?大奶能否同时扮演“产品提供者”、“贷款中介”和“贷款担保人”的三重角色?教育机构利用“培训贷”牟利,是天方夜谭还是陷阱?

第一个罪:

诱导性贷款?00后练习生因“培训贷”陷入债务

2020年3月,18岁的王山在抖音上看到了大爱的宣传视频,其中“先就业后工资”、“名企推荐就业”、“就业率90%以上、月薪过万”等表述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时中专还未毕业的王珊,在长沙比亚迪汽车公司注塑车间流水线上工作。“我在那里做计时工,每小时挣15元,一个月工资才2000多元。”王珊说。“家里也不富裕,母亲在老家浏阳收废品,父亲在浙江的建筑工地打工。”

为了改变现状,他通过抖音短视频评论区与大爱的一名工作人员添加了QQ好友,工作人员了解到王珊的情况后,告诉他,到大爱教育学习后可以保证就业,工资有7000多元。

值得注意的是,在与记者的交流中,不少报名大奈的学生在采访中都提到了“就业有保障”一词。

记者以学生身份联系了大奈上海校区,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我们按照企业用人标准对学生进行培训,学生学成之后,我们会给他们安排就业,不需要他们自己去找工作。这里UE班(用户体验)的学生很多都是初中或者高中学历,最差的学生毕业后能有8000元的月薪,好一点的学生可以有1.3万到1.5万元的月薪甚至更多。另外,互联网行业薪资涨幅也比较快。”

当时,工作人员向王珊推荐了一个学费为22800元的WEB前端开发工程师课程。“我当时没钱,对方就让我去申请贷款。”在现场收到培训机构的照片后,2020年3月25日,王珊扫描工作人员发给他的二维码,从百度“优千花”上借了22800元。王珊的报名确认书显示,学费将由王珊授权的第三方借贷机构(百度)直接打到大爱提供的账户上。王珊称,对于学费的具体到账情况并不清楚。

办完贷后不久,王珊就陷入了两难境地。“报名的时候,工作人员并没有说明上课地点和形式。”王珊告诉记者,直到报名后才知道上课安排,知道自己的上课地址在广州,但王珊人人在长沙,没法去广州上课。

根据王山提供的合同,其个人信息部分的住址为湖南省浏阳市,合同中没有培训机构地址的信息,只有大内的印章显示“广州大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王珊、大内签署的报名确认书

只有大内的印章显示“广州大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在随后的沟通过程中,王珊向工作人员表达了想去长沙大奈线下机构上课的想法,但对方沟通后让他去广州。“如果去广州,坐火车(单程)要200多元,坐高铁(单程)至少也要600元。”因此,王珊没有去广州。经过沟通,大奈给王珊发了一套网课。但上了几节网课后,王珊表示跟不上课程内容,“作为零基础的新手,入门比较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线上培训也难以持续下去。

雪上加霜的是,王山签约一个月后辞职,陷入了没有收入的困境,这也导致他不得不中断还款。截至2022年3月25日,王山贷款已过去两年,只还了第一期和第二期,共计527.84元。他的优钱花账户页面显示,还款总额为38415.98元,其中包括利息6039.98元、罚息9576元。

“这影响了我的信用,经常接到催债电话和短信。”王珊说。

另一个被大奶吸引的人是杨二。与王珊不同,当时只有19岁的杨二第一次在58同城上看到大奶的招聘广告,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应聘。

面试时,大奈告诉杨二,虽然学历不够,但可以来大奈接受培训。“他们说在学习期间会给我介绍一份高薪兼职,可以边学习边打工,等我毕业后再给我安排一份高薪工作。”杨二被大奈口头承诺的条件所吸引,决定报名参加培训。根据她提供的报名合同,培训结束后大奈负责给她推荐工作,工资则根据她的学习能力和人才市场情况确定。

杨尔与达尔内签订的合同

据她介绍,同意报名后,她向工作人员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工作人员当着她的面向优茜华借了21800元,并为她报了UI设计的课程。

报名后,大奈给杨二发了几个培训视频,还安排老师解答教学内容的问题。上了几节课后,杨二说,自己很难跟上教学内容,老师经常不能对她的问题给出满意的答案,教学情况也不理想。至于之前说的“介绍高薪兼职”的好处,杨二说,大奈没有给她介绍工作,最后背上了2万多元的本金债务。对教学内容不满意,杨二没有继续学习。而因为没有工作,她无力还贷,只能看着每月都看到还款提醒。

“讨债的人来我们家的时候,我怕妈妈知道后会癫痫发作。我爷爷奶奶都八十多岁了,没敢告诉他们。”杨二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自己来自单亲家庭,全家靠母亲的低保和政府补贴度日,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我妈妈有精神病,有癫痫,常年需要住院治疗。我也遗传了癫痫,所以找不到工作。”

第二个罪孽:

联手网贷平台推出“培训贷”,大奶的担保费合规吗?

Dana 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大内科技的运营公司为大内时代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成立于北京,公司曾获得IDG资本、高盛集团等金融机构的投资。2014年4月3日,大内科技在美上市,成为中国职业教育培训第一股。大内科技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南京、杭州、成都等70个大中城市建立了342个学习中心,员工超过1万人,累计培训学员100万人。2019年11月,大内科技被曝“财务造假”,并收到退市通知。2021年12月,因连续30天收盘价低于1美元,大内科技再次面临退市风险。

这家中国职业教育培训行业首家上市公司,一直与贷款机构有着密切的合作。

达内:“保就业”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贷款 培训 学员 担保 学费 第1张

据澎湃新闻报道,2016年4月19日,大奈董事长兼创始人韩少云在亚太商会发起的“中国互联网消费金融”主题系列论坛上公开表示:“你现在还付不起,可以先来,等你接受培训就业了,找到工作了就有收入,等你找到工作有收入了,你再分期把学费还给我。”

大爱确实这么做了。大爱在2020年财报中表示,考虑到大学生难以负担课程学费,大爱自2006年起就为符合条件的学生提供了毕业后再支付学费的选项。这一支付方式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培训贷”完成的。2018年、2019年和2020年,分别有45.6%、52.3%和15.0%的学生获得了融资服务商提供或安排的贷款,用于支付学费。

目前,德纳合作的借贷机构包括百度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中银消费金融有限公司、北京融联世纪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等。

达娜通过向学生推荐贷款产品,赚取了不少“回报”。

据大爱科技2020年财报显示,大爱向学生推广金融服务提供商的贷款产品时,可获得一笔“贷款推荐服务收入”,具体金额根据贷款本金收取,每月与金融服务提供商确认。

2018年至2020年,大爱科技贷款推荐服务费收入分别为1809.6万元、1993.9万元、780.1万元,合计4583.6万元。

不仅如此,Danai还有一个角色——“担保人”。根据财务报告,Danai为以贷款方式支付学费的学生提供担保服务(担保责任),并收取担保费。这笔费用包含在收取的学费中。如果发生学生违约,金融服务提供者有权向Danai追讨未付利息和本金。

那么,在学生无力还款的情况下,为何放贷机构要继续向学生追偿,而不是找担保人大奈来履行担保责任呢?北京万商天勤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周游分析称,目前并没有法律规定借款人无力还款后,放贷人只能向担保人追偿,放贷人有权按照担保合同的约定选择追偿对象。但在这个商业逻辑中,担保人其实为放贷人提供了客户来源,因此,为了避免损害合作关系,放贷人可能倾向于先向真正的借款人追偿债务。

不过,接受记者采访的多名学生均表示,对这笔“担保费”毫不知情。在前期推荐贷款时,大奈根本没有提到“担保”,也没有询问学生的还款能力。学生提供的与大奈签订的合同上也只是显示了学费总额,并没有任何内容表明其中包含“担保费”。

2018年至2020年,大爱科技收取的担保费分别为8969.1万元、4718.9万元、1300.8万元,合计约1.5亿元,三年担保费和贷款介绍服务费收入合计近2亿元。

担保费到底是什么?法律对担保服务机构的资质有何要求?

北京中伦(上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孙彬彬对《中国经济周刊》表示,该收费项目极有可能是大爱公司以帮助学生办理贷款、担保等为名设立的,而大爱公司的做法缺乏对消费者充分告知的义务,侵犯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八条“消费者有权了解所购买、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服务的真实情况”和第九条“消费者有权自主选择商品或者服务”规定的知情权、选择权,属于“随意收费项目”。

“另外,培训机构本身也不具备从事担保业务和长期提供融资担保服务的资质,如果其为贷款提供担保,也是超范围经营,其业务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孙彬彬律师补充道。

周游律师认为,“为他人提供担保,是一般民营企业自主经营决策事项,不属于特许经营或需要事前审批的事项。但如果‘以经营为目的提供担保’,就涉及专门的经营许可。”

周游律师向记者介绍了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区人民法院受理的一起汽车消费贷款案件。该案中,一家资产管理公司(A公司)为消费者购车贷款提供担保服务,并向消费者收取担保服务费。最终,法院以“A公司不具备经营融资担保业务资质”为由,认定A公司无权收取“担保费”,并要求退还。

天眼查数据显示,大奈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计算机软硬件、网络技术与产品、通信技术的研发、设计;提供技术转让、技术咨询、技术服务、计算机技术培训;销售自主研发的产品;以特许经营的方式从事商业活动。对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按照批准的内容开展经营活动。

那么,作为服务提供者,达纳能否同时扮演担保人和中介的多重角色呢?

以大众较为熟悉的房贷、车贷为例,在贷款申请过程中,房地产公司、汽车4S店等也会推荐合作金融机构。

但不同的是,“通常房产公司、汽车4S店不会为消费贷款提供担保,而是由消费者向金融机构提供足够的资信证明、抵押物或保证人。贷款资金一般由金融机构直接支付给商户,但会通过短信、电话等方式告知消费者贷款发放、首期还款期限等信息。”孙彬彬律师提醒。

值得注意的是,曾有学生向大内咨询开具学费发票,而大内随后发来的却是一张所谓的“电子发票”,一位曾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任职的财务从业者指出,这并不是真正的发票,只是一张收据而已。

第三个罪孽:

涉嫌虚假广告和利用监管漏洞

近2亿元收入的背后,有多少年轻人像王珊、杨二一样负债累累?

截至2022年4月20日,黑猫投诉平台上针对Danai的投诉共有2055条,其中大部分涉及“虚假广告”、“诱导贷款”、“延迟退款”等内容。

“一开始他们说申请的两万多块钱贷款是交学费的,还保证我工作后能挣一万多块钱。后来他们说工资只有五六千块钱,如果想挣一万多块钱就得学插画,还要交七八百块钱,贷款利息是两千三百块钱。”

“2020年10月,我在58同城找工作,被大网的招聘人员联系,打着高薪、免费培训的口号联系了好几天,我心动了,就去了合肥,他们让我交20800元学费,我说没钱,就让我贷款……”

学生们在投诉平台上写下自己的经历,“维权难”成为高频词之一。

周游律师分析,“教育培训贷”本身存在灰色地带,关键在于是否涉及虚假广告,是否严重到构成诈骗。比如培训机构与其推荐的用人单位恶意串通,就可能构成诈骗,属于刑事问题。从现有的信息来看,只能说大奈可能涉嫌虚假广告,属于广告法或民法的问题。

“大爱网的问题在于,作为一家规避法律的贷款外包服务机构,它以保证就业为由诱导学生借贷,其营销行为中存在欺诈、误导性宣传,导致学生无力还贷、拒绝退还学费。小贷公司作为金融机构的问题在于,对大爱网的虚假宣传视而不见,对学生的信用状况和资质审核过于随意。”孙彬彬律师说。

2021年2月,银保监会办公厅、中央网信办秘书处、教育部办公厅、公安部办公厅、人民银行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规范大学生互联网消费贷款监管工作的通知》,对大学生互联网消费贷款作出了明确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应加强贷款客户身份实质性核查,不得将大学生设定为互联网消费贷款目标客户群体,不得对大学生群体进行精准营销,不得向大学生发放互联网消费贷款。贷款机构的外包合作机构应加强客户筛选,不得采用虚假、误导、利诱宣传等不正当手段诱导大学生超前消费、过度借贷,不得对大学生群体进行精准营销,不得向贷款机构推销、引诱大学生。”

一名大二学生告诉记者,他已经给上海大内教育打过电话,在询问了学生的情况后,对方仍然推荐了贷款分期付款的方式。

但大内学校的学生大多是像王珊、杨二这样刚刚成年、没有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上海一家大内学校的负责人透露,大内学校本科生很少,每个班二三十人,本科生也就三四人,专科生多于本科生,但总体比例不高。他教过的学生很多十几岁就辍学,从事销售、餐饮等工作,来到大内学技术,希望转行。

2019年,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课题组发布的《普惠金融赋能就业研究报告》显示,接受教育分期贷款的群体较为年轻,受教育程度较低。教育分期贷款借款人平均年龄为26.7岁,借款人最高学历为大专以上学历占比为41.3%,高中以上学历占比为24.9%。此外,该群体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受教育程度较低,50%的借款人父母无力承担子女的培训费用,受教育程度在初中以下。

这些学生年龄与大学生相同,但不是在大学读书,其身份被界定为社会成员,这方面的监管可能不够明确。

“这次事件发生的消费者群体并非大学生,而是刚刚成年,风险意识还没有那么强。相对于丹娜这样的机构,这个群体存在信息不对等,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针对这种情况,行业协会其实可以制定更加公开透明的标准来保护这个群体,让消费者和培训机构的关系更加平等。”周游律师说。

孙彬彬律师指出,相较于实践中常见的贷款诈骗、高利贷所体现出的违法、暴力程度,大拿教育所推广的小额贷款公司会通过APP、视频、电话等方式进行身份核实,在线签订贷款合同,整个贷款流程一般都有一套流程化的审核模式(但信用审核相对宽松),贷款金额和贷款利息通常不涉及制造虚假交易、恶意夸大贷款额度或软硬兼施催收债务等行为。此外,整个贷款推广、发放都以公司的幌子出现,这也给监管部门、公安机关对此类贷款诈骗行为的认定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为了还贷,王山于2021年6月从浏阳坐大巴来到长沙。现在,他一个人在长沙送外卖,早上10点工作到晚上9点,白天每单能挣5元,晚上每单能挣6元,月薪约6000元。“还行,就是有点累”是王山对这份工作的评价。收入最高的一天能挣360元,从早上8点工作到晚上12点。

2021年11月10日,王珊再次致电大爱客服,工作人员根据他的还款记录,要求他还清贷款,并到大爱教育长沙校区上课。但最终因贷款未还清而无法办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浪费了钱,什么也没学到,还要付一万多元利息。”

(本文作者王珊、杨二为化名,华东师范大学新闻系2020级学生滕云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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