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长沙人杜洋还是一家英语培训机构的老板兼“老师”,国庆假期前后,失业后的他开始骑摩托车,引发网友关注。
杜洋拍摄的短视频中,他骑着一辆电动摩托车,身穿深蓝色卫衣、黑色七分裤,光头搭配凉鞋,一副朴实无华的样子,与摩托车手格格不入。但他站在河边,背诵着流利的英语,在账号简介中介绍自己的学历,与摩托车手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网友们的讨论让他登上了热搜。
对于外界猜测和质疑,杜阳10月14日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自己的心态比较平和,“人生总有一些不如意,自己只是在低谷中行走。”杜阳称,自己开摩托车只是为了体验生活,未来还想深耕教育行业,在成人英语教育、国际汉语教育等方面继续发展。
杜洋在培训机构给学生上课。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因为转学而选择了英语专业。”
新京报:您是怎么接触到英语的?
杜洋:上大学之前,我对英语没什么兴趣,当时想学经济或者历史专业,但因为成绩不够,考虑到就业,2003年我选择转学到湖南文理学院英语专业。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我拿着厚厚的词汇书,背单词,背一个星期,到第二周就全忘了。后来我到学校的外文阅览室,看到很多外文的杂志和书籍,书里有很多图片,帮助我理解,书里介绍了很多乐队,图片丰富有趣,我仔细理解了图片下面的英文,就这样爱上了英语。
我把不会的单词全部抄在白纸上,然后慢慢积累成厚厚一沓词汇书。我记单词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多看外文书,把文章里的单词背下来。靠着自己练就的英语学习能力,大一就通过了大学英语六级,后来又裸考通过了专业英语八级。而且我的雅思和托福成绩也还不错,雅思8分,托福110多分。
新京报:你的职业规划一直和英语有关吗?
杜洋:我性格比较外向,喜欢从事跟演讲、口才有关的工作。从大学开始我就想做涉外律师,也找过相关实习工作。本科毕业后,我考入中山大学攻读法学硕士学位。
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就了解到,律师的工作主要是处理大量的文书工作和案头工作,很少涉及法庭辩护工作。而且国际律师与经济纠纷案件密切相关,这不是我所擅长的。
所以研究生毕业后,我通过校招进入了湖南一家出版社工作,工作内容是版权贸易,用英文写邮件,采购国外书籍版权,这是一份很清闲的工作,每天都是悠闲自在的。
新京报:您是如何成为一名英语老师的?
杜洋:我不满足于现状,在出版社工作的同时,我也投简历到教育机构,兼职做英语老师,先是做出国听说培训,后来又做中考英语、高考英语培训。
渐渐地,周六日培训的收入是出版社打工的几倍。当时我觉得英语培训机构前景好,能赚钱。2014年,我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英语培训公司。
2017年,我开始单独办公司,做培训班,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当老师,忙的时候就找两个助教做一些出国英语培训,中小学英语培训之类的。
2020年疫情刚开始,我所在的培训机构就停摆了,直到那年暑假才开学。2021年暑假,长沙疫情反弹,学校停课20多天。7月底刚开学,“双减”政策就出台了。到8月份,我彻底失业了。
杜洋在橘子洲头朗诵英文版《沁园春·长沙》。视频截图
“失业后的中年危机”
新京报:失业后,有没有寻找其他出路?
杜洋:我今年38岁了,这个年纪在职场上很尴尬,找工作也很难。失业后,我通过招聘网站面试了4家成人培训机构,但一家都没谈成。
如今各培训机构都在裁员,被裁掉的人员纷纷涌向成人培训机构、出国培训机构,所以培训机构的选择也很多。
我的确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但与同行业刚毕业、学历高的年轻人相比,培训机构选择我的成本会更高,为了控制成本,培训机构只会给我安排兼职。
面试官对我没多大兴趣,只是说知道我经验丰富,希望专职老师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来帮忙。不签合同,具体每周上课时长、教学内容都不确定,而且每节课只能给我上一节课学费的四分之一。
从当选拔学生的老师到现在被培训机构选中,心里很不舒服,感觉很失落。面试时所遭受的屈辱跟开摩托车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坐在办公室里,一个是骑着摩托车在外面。
新京报:失业后,你的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
杜洋:自从关闭了培训机构之后,我就陷入了中年危机,很迷茫,不知道未来自己该干什么。像我这样在教育培训行业下岗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选择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比我有钱的人去各地旅游散心,经济条件比我差的人转行或者合伙开餐馆。但我始终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我之前收入不菲,但是我没有存钱的习惯,现在的积蓄只能维持一两年,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投资,而且年纪越到40岁,公司就越少要我,这让我很焦虑。
杜洋在橘子洲头风景区骑摩托车。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骑摩托车的人只是想体验生活。”
新京报:为什么选择骑摩托车?
杜洋:以前我很忙,孩子一般都上托班,失业后,每天接送孩子。9月23日,我在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靠在路边的一辆电动摩托车上,天气很热,我穿着拖鞋,头顶秃了,突然一个男人走过来问我:“师父,您去吗?”
我当时心里很疑惑,哭笑不得。对方居然误以为我是摩托车司机。我解释说那不是摩托车,他们就走了。但这也让我萌生了开摩托车的想法。
9月27日,我花了500元一个月租了一辆电动摩托车,用来接送孩子,家里有空,就想趁机尝试一下摩托车司机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之前所在的英语培训机构的所有桌椅都空了,看到自己曾经红红火火的职业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我心里很伤心,培训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我开玩笑地发了一段小视频,说“失业的英语老师骑摩托车,人生就是跌宕起伏,昨天我是英语老师,今天我是摩托车师傅。”
没想到短视频能吸引这么多人的关注和点赞,很惊讶这么粗制滥造的视频居然能吸引这么多关注。
新京报:驾驶摩托车的体验怎么样?
杜洋:那段日子,我早上7点准时出发,早高峰过后休息,晚高峰回来接单。第一次接单是早上7点,谈好价格后,直接送达目的地。第一单很顺利。
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几十块钱,生意不好的时候,就挣几块钱,几天下来,一共挣了200多元,连租车的费用都不够,赚钱是绝对不可能的。
开了5天天摩,短视频里有网友@长沙交警,以后都不敢再开它了。
新京报: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看待你骑摩托车?
杜洋:我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视频传出去后,一些老同事问起他们,觉得有点丢脸。我妈更担心我的安全,说可以暂时帮忙,以后再也不出去骑摩托车了。
儿子有一天突然让我不要再骑摩托车了,有一天晚上,儿子在电视上看到我,他觉得这真是一件光荣的事,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教育培训行业的同行看到新闻说我敢于冒险,很佩服我。我自己对同行的态度是无所谓,他们和我一样,没有明确的路。
新京报:有网友说,高学历的人开摩托车太浪费了,您怎么看?
杜洋:如果我刚毕业,工作一年就被解雇了,然后又去做摩托车司机,我会觉得很吃亏。
但我从业多年,经历很多,我知道衰落总是有风险的,一个行业衰落,不代表那些人就不能好。
毕竟刚毕业,就被招进了一家人人羡慕的稳定国企,只是当时要折腾,选择要面临风险,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跳出舒适区,因为据当时的估计,英语培训的情况是很好的。
如今事业受阻,并不证明我没有能力,很多人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只是在低谷中行走。
新京报:你打算长期驾驶摩托车吗?
杜阳:其实我现在经济上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长期跑摩托车的打算,只是想体验一下生活。
网友们也觉得好玩又热闹,接下来几天大家可以想干嘛干嘛,毕竟又有新热点、新活动。
网友们说我英语很好,只是站在旁观者或者业余人士的角度,真正让我满意的岗位上,比我优秀的人还有很多,所以我对英语的教育和普及可能更有用。
杜洋在常德农村帮忙挑橘子,他的同学就来自那里。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想继续深耕教育行业”
新京报:你是怎么想到在橘子洲头景区开展背诵英语活动呢?
杜阳:国庆节那天,我送客户去了橘子洲头风景区,那里的景色实在太美了,我只想感慨一番,背诵一下《沁园春·长沙》的英文版。
我花了很长时间,先找了几个名家翻译的版本,看了几遍之后发现不太通顺,因为名家想翻译成文学版,我就干脆翻译了一个口语化的版本,自己背诵了一下,可能外国人更容易理解。
我感觉我的翻译还不错,背诵效果也很好,现在有将近7万个赞。
新京报:你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感到意外吗?
杜洋:我本来以为《沁园春·长沙》英文版朗诵视频会得到几千个赞,正好是国庆节,这个视频还算应景,没想到能得到几万个赞。
受到这么多关注,我想跟摩的司机和硕士学历之间的身份反差有关,就像以前北大毕业生卖猪肉一样,有很强的身份反差。我的视频爆红后,我赶紧把短视频账号的简介改成我的高学历,以凸显这种反差。
新京报:对于炒作的嫌疑,您怎么看?
杜洋:我自己的心态比较平和,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听说过有身价百万的老板,投资失败,租了电摩开宝马送外卖,很多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报道出来。
当然,高学历的人从事门槛低的工作并不是常态,但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罕见。我上大学的时候,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哈佛大学新生非常兴奋,他坐出租车来到哈佛,告诉司机我是哈佛新生。司机平静地说:“欢迎校友,我也是哈佛的上一届学生。”新生们都很惊讶,哈佛毕业生怎么会开出租车?
新京报:爆红之后,会有教育机构来找你谈合作吗?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杜洋:有贸易公司、MCN机构、有给我带货的人,但教育机构真的没有。我以后还是想往教育方面发展,毕竟我做这个行业很久了,在这个行业活下来,我的职业道路还是比较稳定的。
比如英语成人教育,大学生基础口语素质教育,甚至有机会做国际汉语教育,教外国人提高口才,作为一个有知识的人,你应该在各行各业有更多的可能性。
外国人来到中国生活工作,从经济、文化层面有深入交流,需要更深层次地掌握汉语。深入的汉语交流有利于国际交流。我们不一定非要学英语才能很高深,外国人也应该更深入地学习汉语,这样交流才能更有效。
新京报记者乔驰
编辑袁国利
杨旭丽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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