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程灿
“如果有来生，你想当女孩还是男孩？”当UU公益白壳项目负责人王文娟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一所山区学校的公益课堂上问到这个问题时，只有少数人举手说想当女孩，理由是“觉得脏、麻烦、不喜欢”。“我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从侧面了解他们的性别认同。”王文娟说。
虽然这堂青少年生理卫生知识公益课只针对女生，但一开始的氛围还是有些尴尬。听到“月经”两个字，有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怀里，有的则红着脸搓着手。直到她们发现，王文娟送来的生理卫生用品正是她们日常生活中所缺少的；其中提到的很多应对月经的方法，都是妈妈或姐姐没有教过的。她们心中关于月经的困惑一点点被解开。一个、两个、三个……女生们开始举手提问、互动，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王文娟离开时，大家把这位热心的小姑娘堵在教室门口，紧紧拥抱。一个女孩坚持要送她到校门口，嘴里不停地说着“阿尼古”（彝语，意为“我爱你”——记者注）。后来，一个女孩给她写信说：“你送的卫生巾就像一份关怀，没想到还能得到别人如此细致的关怀，我知道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了。”
进入青春期后，心里总是有很多“问号”
第一次来月经时，云南巍山县牛街中学单亲女孩小芬（化名）并不慌乱，她记住了生物老师教的应对方法，自己买了卫生巾。她难受了好几天，但又不好意思告诉奶奶和在外打工的父亲。至于经期，除了不能碰冷水、不能吃冰棍以外，其他注意事项她一无所知。
直到“春柳”留守女童关爱项目社工来到学校，小芬参加了“春柳”课堂陪读活动，才学会了如何使用卫生巾，学会了月经期间如何洗内裤。
“春流”项目负责人陆英带领团队走访了云南一些山区，发现“经期贫困”现象十分普遍。一些女孩为了买到卫生巾，不得不步行十几公里，而且选择非常有限。受长辈影响，一些女孩仍然使用卫生纸、月经带等传统方式应对经期，在社工反复讲解后，她们才学会使用卫生巾。
与陆英一样，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义仓慈善公益服务中心项目主任马雅丽自2018年参与帮扶贫困女童的公益活动以来，也发现了许多农村女童存在“经期贫困”的问题。
在送装有卫生用品和内衣的“小女孩包”时，马雅莉与当地农村女孩交谈得知，她们的妈妈都是在女孩来第二次甚至第四次、第五次月经时才发现她们来月经的。
马雅丽还了解到，在经期卫生用品方面，很多农村女孩普遍选择“便宜就买”，有的女孩为了省钱，甚至在经期不勤换卫生巾，有的女孩甚至因此患上妇科细菌感染。
“很多女孩进入青春期后，心里总是有很多疑问。”7年来，为了帮助农村女孩正确掌握生理卫生知识，公益组织“优龄切美”联合创始人欧阳晨曦在四川、浙江等地开展帮助11至19岁女孩身心成长的项目。有一次她在凉山州举办活动时发现，当地一些女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屁股出血、为什么月经期间肚子疼、为什么总是几天情绪失控等。
“没有卫生巾，是很多农村留守女孩无法言说的痛。”王文娟从事慈善工作五年多，经常走访云南、西藏等地很多偏远山区。除了经济困难，她发现当地女孩还有很强烈的“月经耻辱感”。这种耻辱感，也来自于外界。
比如，当听说王文娟要赠送卫生巾时，一些学校就婉言谢绝了，称“送别的东西有利于宣传，送这个（卫生巾）不好说”。虽然有些学校接受了捐赠，但王文娟觉得他们有一种“捐完就走”的微妙态度。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总会和学校“谈条件”，坚持“一定要给孩子们上课”，确保每个收到卫生用品的女孩都能上生理和心理辅导课。“我想通过赠送卫生用品，把爱心带给孩子们”，王文娟说。
赠送卫生用品犹如“远水不能解近渴”
在欧阳晨曦看来，不少农村女孩的“经期贫困”与家庭经济条件、家人的关爱以及外界的了解息息相关。没有人告诉她们如何对待月经这样隐私的事，她们也没有多少钱购买卫生用品。一些留守女孩每天只有十几块钱的零花钱，遇到“倒霉日”，总是要红着脸向爷爷奶奶要钱“买那个”。
“给偏远山区的女孩送经期卫生用品，就像‘远水不能解近渴’。”王文娟深知，“经期贫困”很容易引发青春期女孩的妇科疾病和心理问题。
在一次志愿活动中，王文娟了解到，一名女孩痛经严重，局部瘙痒，但家里没有人陪她去看医生。她试图带不情愿的女孩去当地医院，但当她在医院门口听到“去妇科”时，她转身就跑。王文娟后来得知，女孩对“妇科”两个字非常抗拒，宁愿不看病也不愿去“那种地方”。
不过，王文娟这两年也发现了一些积极的变化。有一次，她到江西上饶的三所乡镇学校捐赠卫生用品，举办公益讲座。县里学校的老师也来听讲座，课后还主动邀请王文娟再到县里讲课，说：“县里的孩子可能不需要捐赠的卫生用品，但需要这样的生理卫生课。”这种认可让王文娟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月经贫困’很可能影响女童身心健康发展，包括学业学习。”在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教授、儿童与家庭保护研究中心主任龙笛博士看来，部分女童缺乏经期卫生用品，缺乏身边成年人的关心和爱护，加上社会文化塑造的月经耻辱心理，会产生紧张、焦虑、恐惧，甚至痛经等负面情绪。“我们需要加强对女童经期及心理健康的教育和支持。”
如何加强未成年女孩身心健康教育与支持
“除了给农村女童提供更多身体健康知识层面的志愿服务外，还要让她们认同、热爱自己女性的身份。”欧阳晨曦最近一直在思考，今后如何在身体健康知识的公益科普活动中，加入更多体验式的志愿服务，更好地感知女童的情绪，由内而外地激发她们的自我认同和积极成长的力量。
龙迪介绍，根据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儿童的最大利益应通过保障儿童的安全和发展来实现。而对于未成年女童的健康成长，她认为负有保护责任的家长、教师和教育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别是教育部门应联合相关专家和家长，制定行之有效的措施，切实保护和关爱未成年女童的身体健康和发展。
此外，龙笛提到，民间慈善组织开展的身心健康教育服务近年来已经形成，并探索出一些路子。他建议，从事慈善活动的志愿者要特别注意尊重欠发达地区的生活习俗，不要抱着“我是对的，你是落后的”或“我要改变你”的态度，而是要和受益者一起探讨如何改变那些有损女性身心健康的习俗，让贫困地区的女孩有机会创造幸福的生活。
“需要卫生巾的女童太多了，我们收到的单子太多了，积压的太多了，但募捐跟不上。”王文娟面临不小的募捐压力，她说：“捐卫生巾只是其中一种方式，捐款到哪里，哪里就应该传授这门课。我们希望贫困女童的需要和困难，能被善心人看见，被温柔地呵护，让‘经期贫困’不再发生在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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